宋英宗疾病考

liukang20245天前166吃瓜1051

宋英宗赵曙第一次发疯的记载，见于宋人笔记，只八个字：

发出被面，覆以帽子。

赵曙的头发披散在脸上，上面盖着皇帝素服时的幞头。很显着，这是一种疯癫情况。它发生在1063年5月1日拂晓，赵曙被官宣承继皇位之后。

宋仁宗暴崩的那个晚上，是适当紊乱而触目惊心的一夜。一大早，赵曙被内侍叫醒，沿路西行，连续通过路北的国史殿、宣徽院、殿中省，通过路南专供皇子读书的资善堂，再通过皇帝日常阅事的崇政殿。崇政殿前马路上，有内东门与合通门两道门，穿过它们，就到了宋仁宗的内寝福宁殿。那里床榻上，正躺着皇帝的尸身。

宋仁宗没有儿子，赵曙是过继来的皇子。一向将“皇子”视作祸端的赵曙，惊叫说：我不敢当皇帝！我不敢当皇帝！（“某不敢为！某不敢为！”）掉头就跑，很快被辅臣们按住。宰相韩琦宣读了皇子赵曙继位的遗诏，核心内容只要一条：赵曙可于棺木前即皇帝位。但意料之外的是，3天之后，就在5月4日当天晚上，宋英宗忽然发病。《宋史》对此的描绘，只要“帝不豫”三字。《续资治通鉴长编》则用了十个字：“忽得疾，不知人，言语失序。”——连人都不认识了，说话没有次序，仅仅胡说八道。除此之外，宋英宗发疯的详细场景和细节，再无史书记载。

宋英宗

5月8日，宋仁宗崩后第八日，朝廷举行先帝尸身入棺的大殓典礼。病况好转的宋英宗参与了这个典礼，没想到现场发病，病状暴露在宰臣面前。“上疾增剧，号呼狂走，不能成礼。”这是《续资治通鉴长编》对宋英宗病状的描绘简略。《韩忠献公遗事》多了一点细节，称宋英宗“大声大喊，谓杀某二府”。二府，指的是中书省和枢密院，宋英宗大喊着二府有人要杀我。

关于宋英宗的患病体现，一起代的司马光亦有描绘。该年阴历十一月，他在上曹太后疏中说：传闻皇帝近来病况加剧，行为举动和说话都无法自控（“行动言语不能自择”）。心是神明之主，假如心生病了，则精力迷乱到冥然无知，对自己的言语动作全无回忆，不识亲疏，不辨贵贱（“精爽迷乱、冥然无知，言语动作、不自省记，不识亲疏、不择贵贱”），都是不古怪的。

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其时的御医给宋英宗确诊的疾病称号。宋人笔记中的相关说法，也极为含糊，如苏辙在《龙川别志》称：“帝（宋英宗）即位，以忧得心疾。”李焘则在《续资治通鉴长编》中称，“帝初以忧疑得疾，行动或改常度。”苏辙以为宋英宗患病源于“忧”，李焘在“忧”外另加一个“疑”字。近代学者亦各有说法。如南开大学前史系教授刘洪涛在《从赵宋宗室的宗族病释“烛影斧声”之谜》中，就以苏辙上述“以忧得心疾”的说法为据，以为宋英宗所患疾病为“郁闷症”。铜仁学院人文学院教授史泠歌则断定宋英宗患“恐惧症”。宋仁宗暴崩当晚的“某不敢为！某不敢为！”、大殓成服日的“待杀我！”，以及更早之前他峻拒皇子的“非敢邀福，以避祸也”，都被她当作是“恐惧症”的体现。（《帝王的健康与政治——宋代皇帝疾病问题研讨》，河北大学我国古代史专业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台湾地区学者杨宇勋持另一种观点，以为“英宗疑似患有精力官能症之类的心思疾病，家庭遗传与抗压性缺少或许是他患病的主因。”（《从政治、异能与世人心情谈宋代精力反常者》，《成大宗教与文明学报》2006年12月。）《剑桥我国宋代史》，则以含糊的“精力紊乱”描述宋英宗。

隔着前史的绵长河流，去确诊精力疾病，是一件很危险的工作。依照美国心思学会（APA）的“戈德华特守则”，不该该在没有通过专业问诊或得到合理授权的情况下，就对某大众人物的精力情况作出专业性、确诊性的判别。抛开所谓的“合理授权”，单从专业性上讲，“隔空确诊”确实存在极大的误差概率。

最近的一个事例是，耶鲁大学一个叫班迪的精力病学教授，由于在交际媒体发文称美国总统特朗普有“梦想症痕迹”、特朗普的律师德尚维茨也被感染了平等症状，在2020年5月被耶鲁大学免去。这仍是针对在世活人。问诊千年前的逝者，难度就更大。毫无疑问，凭仗史书上未必靠谱的只言片语，就对古人精力疾病做出确诊，即使对专业医生来说，也是十分靠不住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带有显着疯癫症状的古人，咱们不能给予猜想性的疾病判别。

宋英宗有或许是郁闷症（郁闷症）吗？他表面上或许带有“继续性郁闷妨碍”特征：

“A、在至少2年内的大都日子里，一天中的大都时刻中呈现郁闷心境。

B、郁闷情况是，有下列2项（或更多）症状存在：

1、食欲不振或过度进食。

2、失眠或睡觉过多。

3、缺少精力或疲惫。

4、自尊心低。

5、注意力不会集或优柔寡断。

6、感到无望。

C、……”

以上是美国精力病学会（APA）在《美国精力妨碍与计算手册第五版》中，给出确实诊继续性郁闷妨碍的八个规范。现在而言，美国精力医学学会《精力疾病确诊与计算手册（第五版）》已是最好的对精力疾病确诊的体系论说。

但宋英宗虽有郁闷体现，但更典型的症状则是：“不知人，言语失序”、“号呼狂走，不能成礼”、“行动言语不能自择”、“精爽迷乱、冥然无知，言语动作、不自省记，不识亲疏、不择贵贱”。这些显着更挨近精力割裂症谱系的症状。

精力割裂症谱系及其他精力病性妨碍包含精力割裂症、其他精力病性妨碍和割裂型（品格）妨碍。它们依据下列五个功用反常中的一个或多个而确认：梦想，错觉，思想（言语）紊乱，显着紊乱或反常的运动行为（包含紧张症），以及阴性症状。

宋英宗简直具有上述的一切症状（包含阴性症状，即心情表达削减或毅力减退），疑似典型的精力割裂症谱系患者。所谓郁闷，或许仅仅宋英宗精力割裂症的顺便体现。如《美国精力妨碍与计算手册第五版》所言：“有精力割裂症的个别……烦躁心境可体现为郁闷、焦虑或愤恨。”另，假如要确诊继续性郁闷妨碍，需求一个扫除条件：“这种妨碍不能用一种继续性的割裂情感性妨碍、精力割裂症、梦想妨碍、其他特定的活未特定的精力割裂症谱系及其他精力病性妨碍来更好地解说。”能够用精力割裂症谱系更好解说的顺便性郁闷，就不是郁闷妨碍。

至于史泠歌所判别的“恐惧症”，在《美国精力妨碍与计算手册第五版》中被归入焦虑妨碍谱系，相关确诊规范中均未有“梦想”、“错觉”、“思想（言语）紊乱”等症状表述，且有清晰的“当惧怕或逃避是由于梦想所造成的时（像在精力割裂症或其他精力割裂症谱系、其他精力病性妨碍中那样），就不能确诊为特定恐怖症”的表述。

至于杨宇勋所说的“精力官能症（neurosis）”，并不是严厉的精力妨碍命名，尽管在我国它常和“神经官能症”互用。杨宇勋将害怕症、强迫症、惊惧症等都归入精力官能症类别。但正如上述，宋英宗所患并非恐怖症（害怕症、惊惧症），至于强迫症，更不契合其症状。所以，以为宋英宗患有精力官能症，是显着过错的。

宋英宗所患疾病超大概率是精力割裂症谱系，而非其他。在精力割裂症五个典型症状中，排在首位的是梦想。梦想有许多种，最常见的是被害梦想。从宋英宗回绝入宫的“避祸”，到宋仁宗大殓时的“待杀我”，均契合被害梦想的典型体现。

宋英宗罹患精力疾病并非偶尔。回溯其宗族病史，咱们会发现赵宋王朝统治者的基因本源。如《美国精力妨碍与计算手册第五版》所言：“对精力割裂症的危险来说，遗传要素起了很重要的效果。”赵宋宗族里有多少精力病人？前面咱们提过，宋真宗的大哥赵元佐，发狂持刀伤人、纵火燃烧宫廷，宋真宗即位后他一向“养疾”不上朝。素日不与外界触摸，有时能神神叨叨猜测未来。杨宇勋称，宋代的精力反常者尽管遭到人们的轻视与排挤，却尚未被污名化/异端化，反而与奇特法力有若干相关。也便是说，精力病人很简略变身巫婆神汉。即使到了现在，东北的许多巫医，也有适当高份额是在精力疾病发生后开端“大仙附体”。这挨近于精力割裂症谱系梦想妨碍中的“夸张梦想”——“个别信任他或她有超乎寻常的才干、财富或名声”。

赵元佐疑似双相情感妨碍（躁郁症）或属精力割裂症谱系。所谓双相情感妨碍，简略说便是躁狂与郁闷替换的心境妨碍。精力割裂症谱系中有一种割裂情感性妨碍，既具有双相心境，又具有梦想、错觉、思想紊乱等症状。详细是双相情感妨碍，仍是割裂情感性妨碍，取决于一些更详细的技能区别。《美国精力妨碍与计算手册第五版》称，双相情感妨碍的宗族史对该病而言是最强和最一起的危险要素。精力割裂症和双相情感妨碍或许具有相同的遗传来源，反映在一起的宗族集合性上。

赵元佐第一次发狂，是由于他的叔叔赵廷美因涉嫌谋反被贬后死去。咱们再来调查一下赵廷美，依照宋太宗的说法，他“自少刚愎，及长而凶暴如此”，被免除后“忧恚成疾，至是卒。”假如这个说法事实，则刚愎凶暴又能忧恚成疾致死的赵廷美，有或许是双相情感妨碍。

赵元佐的次子、宋仁宗堂兄赵允言，也是精力疾病患者，这一点史书上有较为清晰的说法。宋仁宗出世那年（1010年）阴历三月，赵允言被宋真宗下诏责罚。诏书中称，赵允言不恪守教训，此前就曾违反王法而被降职，但他却不悔改，在家庭之内多次制作残虐人寰的暴行，对辈分高的亲属，侵凌得更凶猛。仅仅由于他有精力疾病（“素婴心疾”），所以从轻发落。

赵允言的儿子赵宗说，也因在家庭内部淫乱（“帷薄不修”）而被开除，他一起还犯有活埋女仆罪过，因而宋仁宗将其锁闭于宫室外宅。一向到宋神宗时期，赵宗说的儿子赵仲旻还哭着请皇帝开恩，让他用自己的官职为父亲抵罪。宋神宗也表达了怜惜之情，但未赞同赵仲旻的恳求。赵仲旻出了皇宫，骑马回家的路上气得不能说话，到家就死了。赵宗说的罪过，比他的父亲赵允言要严峻得多，但却只被锁闭于密室，没有遭到其他处置。这很或许是他的精力疾病比父亲赵允言要严峻得多的原因。赵宗说在家庭内部发生乱伦行为，以及活埋女仆的暴行，很或许是他双相情感妨碍症状的体现。

双相情感妨碍患者在躁狂发生时“有显着反常且继续的心境高涨、胀大或易激惹，或反常且继续的有意图的活动增多或精力旺盛”、“方针导向的活动添加一般由过度方案和参与多种活动组成，包含性的、政治的或宗教的活动。性驱力、性幻想和性行为添加是常见的”、“过度地参与那些很或许发生苦楚结果的高危险活动（例如……草率的性行为……）”、“心境胀大、过火达观、夸张以及判别力差……与个别一般行为不一起的性滥交，即使这些活动或许带来灾难性的结果。”

美国精力医学学会《精力疾病确诊与计算手册（第五版）》也主张，躁狂发生导致交际或工作功用的明显危害，或需求住院治疗，以防止对本身或别人的损伤。由此也能够了解，赵宗说何故会被毕生锁闭在外宅中，即使儿子赵仲旻愿以官抵罪，宋神宗也无能为力。

时刻再往前追溯，宋太祖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因请宋太宗犒赏三军，被宋太宗怼了一句：等你自己当了皇帝，再犒赏也不迟。他回去就举刀自刎了。假如确实因一句话就自杀，那不扫除其有郁闷症的或许性。赵德昭的孙子赵从谠，和上文说到被锁闭外宅的赵宗说相似，他因射杀婚事官而被削了官爵，并幽闭于别宅。赵从谠因而自刎。《宋史》在叙述这段前史时，点评他“刚褊”，和赵德昭的叔叔赵廷美的“刚愎”同义。

宋仁宗也曾在嘉祐元年（1056）阴历正月初一早朝时犯病，通天冠都歪了，嘴角直流口水。四天后，正月初五，宋仁宗在紫宸殿设宴款待契丹使者，宰相文彦博给宋仁宗敬酒的时分，宋仁宗呆头呆脑回头说了句：不高兴吗？（“不乐耶？”）文彦博其时就感觉他不太正常。第二天设宴送行契丹使者时，宋仁宗又大喊小叫，彻底没有逻辑（“言语无次”），送行宴也参与不了了。

最严峻的一次，是正月初七，辅臣去东门小殿问皇帝起居，看见皇帝从宫禁中跑出来，“语极缤纷”，喊着：曹皇后与宦官张茂则谋反了！（“皇后与张茂则谋大逆”）吓得张茂则当即想要自杀了断。文彦博后来用“谵语”来描述宋仁宗所说的话——他便是在说胡话。一向到阴历二月二十二，宋仁宗才恢复。病了五十余天。这十分契合《美国精力妨碍与计算手册第五版》中精力割裂症样妨碍确实诊规范。浅显讲，继续患病6个月以上为精力割裂症，1个月到六个月为精力割裂症样妨碍。

宋仁宗这次犯病之前，他的长女福康公主精力已出了问题，司马光用“病心”来描述她。福康公主与老公李玮不合，与宦官梁怀吉关系暧昧。有一次，福康公主与梁怀吉等人喝酒时，发现李玮的生母杨氏在窃视，她一怒之下打伤了婆婆。在宦官梁怀吉因而遭到责罚后，福康公主十分愤慨，一会想要上吊，一会想要投井，一会想要燃烧公主宅邸，强逼宋仁宗将梁怀吉召回。福康公主精力情况长时间没有好转，“昼夜不眠，或欲自杀，或欲突走出外，状若狂易。”宋仁宗不得已只好赞同她与李玮离婚，并让她斥逐公主宅邸诸色人等，搬入禁宫。

除此之外，宋英宗的伯父赵允宁，“因父感疾，模糊异常”。疑似精力割裂症谱系。还有宋英宗幼弟之子赵仲儡，从小就“不慧”，有一次被宋高宗召见时，他不行思议在榻前痛哭，宋高宗问他怎么了，他的答复很“狂谬”。《宋史》对帝王有美化之嫌，如宋度宗七岁才干说话，史家润饰为“资识内慧”。像赵仲儡这样能被《宋史》直接称为“不慧”的，很或许是精力疾病中的神经发育妨碍。

在宋英宗之后，见诸史书的罹患精力病皇族地点多有，限于篇幅，不再逐个赘述。只说两个皇帝：宋光宗，疑似患有比宋英宗还要严峻的精力割裂症，以至于皇位被废；宋度宗，或许是神经发育妨碍中的言语妨碍。前面说过，依凭史书的只言片语，就下精力疾病确实诊，存在十分大的危险。对此需坚持谦抑。比如上文说到的赵仲旻，因宋神宗不愿开释他锁闭外宅的父亲，就“气塞”而暴卒，学者刘洪涛据此以为他也同父亲相同是双相情感妨碍（躁郁症）。这是没有医学依据的。

从现代医学视点，赵仲旻或许患有甲亢、低血糖或心脏疾病等。双相情感妨碍患者易激惹，但“气塞”并非其典型症状。当然，被史书记载的皇族精力疾病患者，必定只占实在数字的少量。皇帝的疾病除非到了不行隐秘的程度，不然不对辅臣们揭露。上文说到宋仁宗疑似精力割裂症样妨碍发生时，宰臣向内廷宦官问询病况，得到的答复是“禁中事紧密，不敢泄”。这是宫中常规。宋英宗在即位后的发病，也是阅历了一个对宰臣隐秘，瞒不过宰臣则对一般官僚隐秘，一般官僚也瞒不住则对贩子大众隐秘，终究全国皆知的进程。

可是，宋英宗详细得的是什么病，史书并无记载。这并非有意欺骗那么简略，以传统医学的才干，是无法给杂乱的精力疾病做出精确确诊的。御医乃至都说他“脉气平缓，脏腑无疾”，没什么病。以至于司马光上奏要求处置这些医官。

但正如以上所剖析，宋真宗所患大概率为精力割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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